· 国设 史向
【中部 1950–1986】
章 九
那晚的事情虚幻得像场梦，王耀觉得大抵是自己酒后过于思念嘉龙，而连同那个人也一起梦见了。
三月时日对王耀来说确实有如转瞬间，那日气候正值春寒料峭时，上司收到了由英国驻华领事递交的英国外交大臣的致文。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自本日起承认中国人民共和国政府为中国法律上之政府……”
随致文一同被送来的还有一封简短的信函，没有署名，王耀认得那是亚瑟的笔迹。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握住信笺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王耀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堵在心尖的感觉。将那封带有着他的气息的纸张放在桌面上，手指却舍不得离开那纸张，王耀坐在一旁呼出了一口气。
白色的吐息消失在了房间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了王耀的神经末端，他移动手指抚摸着黑色墨迹。王耀明白这之下有暗涌着多少利益的纠葛交缠，这一步多少有些两边讨好的意思。
寥寥几字王耀反复看了许多遍，最终是垂下眼帘微微笑了出来。
“他是认真的啊...”
王耀回想起他夜晚的一字一句，有些虚幻显得那么不真实。
敌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你到底算什么呢？
过了午夜十二点，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亚瑟却脚步匆匆，手里握着刚刚收到的文件，内心只祈祷着阿尔弗雷德此刻还在办公室里。看到窗内还亮着光的时候，亚瑟舒了口气，脚步也放缓了一些。
“你取消了会面？”
“收到消息，中国私下见了巴基斯坦总理。”阿尔弗雷德接过亚瑟手中的文件，一边扫视一边说着，“这个人，亲华，必定会帮中国说话，不必见了…”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视线停在了文件中的某一部分。
“呵。”阿尔弗雷德突然合上文件，对着站立在对面的亚瑟古怪地笑了一下，“防不胜防。真没想到中国找上了你，是谁递上来的消息？”
“代办谭森。”
“估计中国自己也没想到代办还有这种用处吧。”阿尔弗雷德推开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可是中国是我们的敌人啊，你帮他递话给我…不太妥当吧。”
“不过是传个话而已。”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威胁我呢……”
“话说回来，你家上司和中国的建交谈判进行到哪一步了？最近都没有看到你的报告。”
“没什么进展。”
阿尔弗雷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时，说道：“和他保持距离。”接着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阿尔弗雷德又恢复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拍拍亚瑟的肩膀神采奕奕地说着：“真是要累死了，世界的hero要回家睡觉了。”
亚瑟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疲惫的影子。
“你还不走吗？你看hero的样子像是不困的吗？”
“并不像。”
亚瑟伸手关掉了房间的电灯，阿尔弗雷德站在走廊上看着亚瑟锁了门，笑嘻嘻地说着：“你的疲惫都写在脸上了。哈！你是不是想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唉，不过中国这家伙真是让我头疼，害我失眠好几天了。上司还叫我到越南去，我可不想天天听着炮声还要面对中国那张臭脸，不然我也会变得和你一样。”
亚瑟没有说话。就算不接阿尔弗雷德的话茬，他也不在乎，旁若无人地说下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除了美国之外又在各种因素制约之下，建交谈判长达20余年，亚瑟总是盼着能与王耀在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时相见一面。美国方面一直不松口，自家上司也只能一直拖延着，直到亚瑟在即将看到曙光时，却被阿尔弗雷德在一朝之间抢尽了风头。美国突然宣布访华，抢占了先机。亚瑟甚至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才知晓他们的关系进程，上司们也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亚瑟握着手中的红茶，听着上司怨声载道地骂着：按照他们的要求，我们一直在延迟和中国的建交谈判，还要随时向他报告进程。现在倒好了，拖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他们改变了政策，完全耽误了谈判的最佳时机。
最后只能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喘气，恨恨地嘟囔着：叛徒！
亚瑟轻啜一口温热的红茶，回味着淡淡的甘甜，望着桌面上的报纸一言不发。
许多事情回想起来其实早就有了倪端，王耀的话可能从一开始就起到了作用。通过自己传递给阿尔弗雷德信息里说：中国不会主动挑起对美国的战争，说话算数。一旦美国轰炸中国，那便是战争，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限制了。至此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地结了盟。细想起来越战时美国从未北上越界；而在中苏交恶时，苏联打算对中国使用核武的消息也是阿尔弗雷德想办法悄悄捅出去给王耀的。一开始的时候谁都没看出什么异样，他竟还是和往常一样并警告自己与王耀保持距离。一旦时机成熟，阿尔弗雷德便可以不顾所谓盟友的利益，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肆意妄为。
阿尔弗雷德的本性即是如此。
章 十
正是升格为大使级的建交仪式很简单而且迅速，交换签名之后就结束了，亚瑟甚至没看到王耀一眼。
由于美国的突然示好导致上司的手里突然失去了很多谈判的筹码，逐渐沦为被动，所以正式建交的文件快就定下来了。与美国关系缓和相比，与英国建交的也不再迫切，所以他的上司吩咐王耀象征性的出席，紧接着又匆匆传唤了去。
亚瑟失落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也没有机会见到王耀。丧气之余又在上司的督促下，抽空去了趟香港处理一些琐事。亚瑟这才想起自己很久没见过王嘉龙了。完成了工作任务已到了深夜，亚瑟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香港已经睡了吗？”
“还没有，听说您今天要来，现在还没休息。”
亚瑟脱下西装的外套交与管家，径直走向客厅，王嘉龙看见自己便快速从沙发上下来，对着自己恭敬地鞠躬致意。
“过来吧。”
亚瑟招招手，与上次相比他长高了不少，宠溺般的揉揉他的脑袋，柔声说：“时候不早了，我陪你去睡觉吧。”
少年乖巧地点点头。
转角上了楼梯之后，少年便迫不及待地扯着亚瑟的衣襟压低了声音问着：“你们建交了对吧，你一定见到哥哥了吧，他有没有提起我，他还记得我吗？”
伤心事不提也罢，提起来亚瑟心里难免又是一阵失落，拽着少年的手快步进了房间，锁上门之后才开口，“没有见到。”
“那完全没有提到我的事情吗？”
“我对你不好吗？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亚瑟幽幽地开口。
“不是不好……”少年大概明白了亚瑟的没有说出的回答，失落地坐在木质的地板上，无力地回答着，“可是你不是他。”
亚瑟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一会，只是觉得他还是有几分像王耀的。本觉得少年的话有些令人失望，在看到王耀的影子的时候也渐渐散去了阴霾。亚瑟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却又迅速放下，望着身影显得有些可怜的少年，不知是触动了亚瑟内心的什么地方，竟鬼使神差地将他搂进怀里。少年的脸庞紧贴着他的衣物，他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气飘进了自己的鼻腔，触动了久远的记忆。王嘉龙身体一僵，闭上眼睛伸出双手紧紧回抱住亚瑟。
亚瑟只觉得少年的身体也是这样瘦小。
“哥哥，我很想念你…”
少年喃喃自语着，轻轻地说着话。
“我以前最喜欢他的头发，长长的，又像丝缎一样柔软。”
亚瑟记起自己曾经也触摸过他的发丝。
“他很温柔，也很爱笑。每次我出门回来，他就会做很多好吃的给我，说着‘嘉龙，快来，哥哥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麻薯，是你喜欢的红豆馅’他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温暖的春日阳光，脸上的笑容是那样温柔。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国家的特殊体，我觉得他纯净得像是清水一般。他从来不在乎我是否真的有利用价值，即使我一无所有、对他毫无用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我爱我……”说到动情处，少年悄悄地红了眼眶。“可是他为什么在我走的时候不来看我，也没有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在你这里这么多年，他也不曾修家书给我，甚至连句话也没有让你带给我，这么多年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念我吗？”
多年来的思念积压使得泪水像是绝了堤一般，突然间的嚎啕大哭吓了亚瑟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帮他乱抹着眼泪，又想让他不要太大声。让别人听了去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英国先生，发生什么了吗？需要我们进来帮忙吗？”
亚瑟看到门把手有转开的迹象，慌忙用手堵住王嘉龙的嘴，连忙喊着：“不、不用！”
王嘉龙也闻声克制住自己，用手紧紧捂住嘴巴不住的抽泣着。
亚瑟不是第一次对现实感到无能为力。可是自己怎么和他解释国家之间的残酷争斗，他所享受的爱对于一个特殊体来说是何其奢侈，又是多少特殊体内心深处的奢望，又让他怎么去接受当初的条约上清清楚楚写的是“永久割让香港岛”这个现实呢。
亚瑟重重地叹了口气。本想着来这里看看与王耀相似的人也许心里会好受一点，没想到比来之前还要难过。
“我很想见见他…”
“别哭了。”亚瑟看着他的小脸，那与王耀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实在让他感到心疼，柔声安慰着，“他很想你的，是他亲口和我说的，他总有一天会接你回家的。”
“真的吗？真的是他亲口说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连哄带骗地让他回到床上睡觉也不容易，等他睡着亚瑟也累得够呛。坐在床边长舒一口气，也没勇气再看他一眼。侧身关掉了房间里的光源，房间也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走廊的灯光悄悄从门缝下溜进来，给了这个空间一丝光亮。
亚瑟只是想着那些处理不完的工作，乏味又无趣。
可是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本是责任的工作变得无趣乏味的呢？
章 十一
彻夜不休地追赶进度已经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
王耀依然记得阿尔弗雷德第一次被带领参观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全然不顾上司还在讲话，悄悄伏在王耀耳边便说起来：“你们的工业基础真的弱得可以。”
说实在的，王耀有时候真的怀疑过阿尔弗雷德是否是真的想帮自己。他每夜每夜地投入精力，对于自己基础薄弱的担心表现在脸上，如若是假装，这戏是否唱得太过逼真。
“你看着我干什么？”
金发青年从图纸中抬起头，用手中的绘图铅笔后端的橡皮戳了一下王耀的脑门。
“偷懒吗？”
王耀用手摸了一下被橡皮戳到的地方，低着头回答着，“是你偷懒吧，要是专心画图的话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你。”
“啧。”
青年发出一声咂舌音后，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杰作之后，带着兴高采烈的神情，说着：“看！这是hero为你设计的坦克。”
王耀看着满是线稿及标注的图纸，看得出来他用了心，那些标注的东西都是代表着最高水准的先进军备。
“帅气吗？”
王耀轻轻点了点头，想用手去触摸那张图纸的时候，他却十分自然地将图纸压在桌面上，兴冲冲地说着：“那让hero自己来命名吧。叫什么好呢……”
瞧着他认真思索的样子，有时候觉得他天真烂漫地就像个孩子，不对，对王耀来说他本来就是个孩子般大的年纪。但王耀不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他背地做的勾当俨然是个成熟的国家得心应手的事情。巴黎和会时，王耀知道是他为了所谓“全局考虑”，让本该属于自己东西不但没有归还回来，反而让自己失去得更多。他拿着自己的金钱来帮助自己，表面说得好听，实际上又是另一番打算，王耀内心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提起来这件事，王耀想起那个时候的亚瑟拉住自己，欲言又止地大概就是想告诉自己这样的事实吧。
王耀可以看透阿尔弗雷德的复杂算计，却唯独不懂亚瑟心里在想些什么。
“美洲虎！”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自己身后的灯光映在了他的眼中。
“挺好。”
他的兴致似乎被王耀冷淡的回答浇灭了，放下手中的图纸与铅笔，转过身在烟盒里取出了一支烟。
“王耀...”他对着上方白炽灯呼出一口白烟，似是喃喃自语着，转眼又换上一副天真的模样，对着王耀笑盈盈地问着，如打趣一般。
“我也能这么叫你吗？”
“不可以的，美国先生。”
“小气。”金发青年顺了顺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手指轻弹烟灰，找了个惬意的姿势靠在桌椅上。“那为什么亚瑟·柯克兰可以那么叫你呢？”
“我和英国先生之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我听到过，很久以前。”
“没有的。”
“那...那头熊也这么叫过你吗？”
王耀微微怔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阿尔弗雷德，只见他一脸平淡，发觉王耀的视线时，还报以微笑。
“那就是有了。”阿尔弗雷德望着王耀，又透过他看向了远处堆积的废弃图纸。“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啊...当初英国那家伙为了能承认你可没少和我起争执，说是为了自身利益，但我为什么一个字也不相信呢，你们私下一定有过什么秘密交易吧？可你怎么会表现得和他那么陌生呢？而那头熊也没少做损害你利益的事情，我还以为你真的恨他才选择和hero同一战线，可是提起他你又表现得这么……我知道了”阿尔弗雷德勾了勾嘴角，“你喜欢他？”
“我不懂你说的喜欢。”
“像是普通人类的...爱情。”
“只是关系复杂，并不是有感情。”
“没有诚意可是没法和hero做朋友的。”
王耀皱了下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那你告诉我，特殊体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
“是可以相互叫对方名字吗？”
如果这样算做喜欢的话，那自己和亚瑟之间也算吗。想想觉得好笑，王耀轻轻摇了摇头。
“你知道hero叫什么吗？”
“美国啊。”
“不是！”阿尔弗雷德有些不满王耀装傻的态度，本是玩笑的话题反而使得阿尔弗雷德认真纠缠起来。“阿尔弗雷德·F·琼斯。就现在，叫我名字。”
难得见他一脸正色，只是在这不正经的事情上认真让王耀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国家有些可怜。虽然只是一瞬间，王耀确实觉得明明在最天真的年纪却要承受顺应这个时代带给他的压力，逼迫着他快速成长，接受这个不得不接受的宿命，真的有些残忍。
“行吧。”看这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王耀只能顺从了他，“阿尔弗雷德，我们现在能继续工作了吗？”
阿尔弗雷德不会明白“姓名”对于一个经历过几千年宿命折磨的特殊体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正是因为他太年轻，还保持着激情和信念，根本不需要姓名这种东西来承载多余的感情；也正是太年轻，才是最无情的特殊体，由他主导的世界才最可怕。
“我发现你今天总是走神。”阿尔弗雷德有些不满地抱怨着，握住铅笔随意地转动着，“你让我想起英国那家伙，总是在我说话的时候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吗？”
“是的。”阿尔弗雷德用橡皮擦去多余的线条，欣赏自己的佳作，不住地发出感叹。“说起来，还是我对你好。那头熊离开的时候没留下一张设计图给你，但我不一样，我会给你最好的。”
阿尔弗雷德松开手，将设计稿的全貌展示给王耀。他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睛，镜片上反射出一道凌厉的光。
他对着王耀伸出手。
“和hero一起吧，来重新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王耀握住那只年轻的手，抬眼时，深海一般的眸子里扬起了笑意。
“你是需要我的。”
章 十二
漫长的谈判持续了两年，关于香港归属问题的会议大大小小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亚瑟实在不愿在这令人窒息的会议室继续坐下去，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偷偷溜了出去。
窗边的报纸阅览架上被精心整理过，按着时间顺序整齐地排放着。亚瑟站在一旁，推开了有些陈旧却干净的窗户，在点燃香烟的同时不经意地看到了那些报纸中最显眼的横跨两版内容的黑色粗体大标题。
【中美两国进入蜜月期】
亚瑟嘲讽似的轻哼一声，嘟囔着：媒体真是什么词都能用。移开自己的视线，焦点落在了窗外相邻的复古建筑。
突然一抹黑色的身影匆匆闯进亚瑟的视野，只是粗粗一掠，亚瑟竟感到自己的内心空了一拍。
是他吗？
他似乎望见了自己，两个人四目相对时，亚瑟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自己手指间的香烟需要弹掉一些烟灰。他看到自己站立的位置，飞奔起来，让亚瑟的心也跟他的步伐一起猛烈地跳动起来。
“时间...时间定下来了吗？”
一口气跑了四楼没有停歇，王耀抓住楼梯扶手大口喘着气，又急切地开口，气息明显不足，话语也显得有些微弱。距离有些远，但在这安静的只有自己与他的走廊里，亚瑟都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呼气与喘息。
“97年7月1日。”
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眉眼间也是浓浓的喜悦之色。亚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只是觉得他的由衷的喜悦情绪似乎也感染到了自己，那些从会议室带出来的沉闷被抛到九霄云外。
“就快了，就快了...”
他走近了亚瑟才发现他眼中的疲惫，他扶着报刊阅览架站立着，一边欢喜地念叨着一边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明明见他是多年来的愿望，可是见到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才开口说了和自己不太相关的事情：“香港很想你，他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他长高了吗？”
“已经到我这里了。”
亚瑟在自己身上比划着。王耀睁开疲惫的双眼，眼里却满是温柔的神情，嘴角带着笑意。亚瑟在看到他流露出来的温柔时，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王嘉龙所迷恋的笑容。他真的像和煦的春风，像冬日的暖阳，亚瑟不由得想象他温柔唤着自己名字的样子，想象着自己能与他相对而坐，同饮一壶甘甜红茶，一同望着窗外夕阳；亚瑟想为他在餐前拉开椅子，想为他斟茶，想为他将茶杯放在最合适他拿起的位置，想为他准备精致的下午茶，想为他准备自己喜爱的饮食......
“啊...他已经那么高了，和我差不多了吗，还是已经比我还要高了呢...”
亚瑟有些激动地站在王耀身边，大致量着王耀的身高位置，似乎沉浸在其中忘记了身份场合。“你靠近一点，这样比较准确。”
王耀只是觉得太累没有直起身没有挪动，看着亚瑟的样子王耀觉得他也一定是真心喜欢嘉龙的吧，毕竟是那么可爱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王耀都快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是和自己有着夺子之仇的人。
“咳。”
对方的无回应让亚瑟陷入了尴尬，只能用干咳来掩饰自己的窘迫，慌乱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想要将自己的香烟抽完的时候才发现，整根香烟都已经燃烧殆尽了，只剩下了没有被没及时弹掉的烟灰。
“我太忙了，没有时间见他。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的话，请帮我告诉他：我也很想念他。”
王耀挣扎着直起身，离开了支撑自己疲惫身体而令自己感到舒适的墙壁。好几夜都没合眼地疲惫让王耀觉得不适，好不容易休了假，才有了空闲来亲自了解谈判的进展情况。能在这里遇见亚瑟可能也只是巧合吧。
而王耀不知道的是，每一次的会议亚瑟都参与了。
香港问题像是中英两国之间最后一道屏障，随着问题尘埃落定，这层隔阂也自然而然地化解掉。英国女王将访华的通知很快就放在了亚瑟的桌子上。
难得空闲，没有工作烦扰，亚瑟支着脑袋坐在桌前望着那份文件，用手指婆娑着纸张表面。
访华是女王多年来的愿望，但这又何尝不是亚瑟积压了多年的愿望呢。
亚瑟想着却又发起愁来，那夜他那么醉酒醒时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会记得自己曾经到过他的面前吗？他会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磨难与困难才在最后一刻赶上了他的生日；那他会记得被全面封锁的时候自己为他开放的通商口吗？这一切他记得吗，在意过吗？他会不会还记恨自己，为以前那些事，为王嘉龙的事。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他的看法呢？
明明...这一切都不会得到回应。
章 十三
与女王一同访华其实是比较轻松的，起码没有繁重的工作交给亚瑟，这也意味着自己能和王耀谈论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能作为见面礼的东西，亚瑟思来想去始终没能找到答案，焦虑了几天都没有结果。
九月刚过，院里的玫瑰便匆匆败落，亚瑟才发觉自己都没来得及细赏那些娇美的花朵，也很少在午后的花园里惬意地享受精致的糕点与细品香醇的红茶。工作总是能将生活的乐趣全部磨灭光，只剩下了乏味与平淡。刚落的花瓣还带着淡淡地幽香，亚瑟突然记起来，这花园里的玫瑰曾经差一点就交到了王耀的手里。
只不过亚瑟没能呵护好那些花，在自己东躲西藏的时间里被蹂躏得不成样子，最后只剩下了几片花瓣还坚强地留在花茎上，其它的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可能随着海水流去了，也可能随着秋风飘向了远方，只留下了淡淡地余香残存在自己的手心中。
亚瑟一拍大腿决定了见面礼的内容，急匆匆地冲进花园，亲自挑选了一些英伦玫瑰的花种，精心包装起来正要放进贴近心脏的口袋里。
“英国先生，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啊！没有没有。”
亚瑟像是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一样，慌忙握住自己手心里的纸包藏在身后。
“今年玫瑰开得很漂亮，可惜您太忙了错过了观赏时间。”
“是啊...很可惜...”亚瑟望着眼前优雅的女性，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是。”她微笑着回答。明明是满院枯萎的玫瑰，但她依旧像是欣赏盛开的花卉那样，优雅地抚摸着茎叶。“这次出行没有工作重任，确实很令人高兴吧。”她注视着那些落入泥土的花瓣，轻轻地说着，“可能您自己没有发觉，您真的变了很多，有时候我觉得您像个温柔的人。”
亚瑟知道，她说的人是指人类。
“可是，我也知道一些关于特殊体生存方式的事情，对您来说，像个人类反而不是好事情吧。对什么都有留恋的话，一定会受苦的。”她侧脸看了一眼沉默的亚瑟，不知是否是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又开口说，“说您像人的话，只当我在说笑，请不要放在心上。”
亚瑟并不觉得像个人类不好，反而认为像王耀那样放肆去爱放肆去恨才有生活的意义，才有活着的意义。失去感情的特殊体们失去了色彩，是非黑即白的世界里普通的存在，只有王耀是唯一的绚丽，那么耀眼那么明显。尔虞我诈亚瑟已经厌倦了，争名逐利也让亚瑟觉得无趣，没有什么比安稳的生活更重要，亚瑟只想享受空气中湿润又香甜的气息，享受茶香，享受一切。
如果能和他一起享受这些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亚瑟再度翘起了嘴角。
“您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在想！”亚瑟连忙否认，却在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庞，慌忙逃避着，“我再去确认一下访问中国的行程，请您继续欣赏玫瑰吧！”
女王望着亚瑟消失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这院里哪里还有玫瑰呢？
访问在工作与游览穿插着进行中渡过了好几日，亚瑟喜欢经历过历史沧桑的宏伟故宫，也喜欢兵马俑的威武庄严，也喜欢江南园林的秀丽柔美。亚瑟觉得这一切都像他，像他以前也像他现在，强大而温柔。亚瑟最喜欢的还是站立在王耀的身侧，想要看他却又怕目光交流，偷偷地矛盾着听着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比起边陲之地大观园的风景，亚瑟总觉得他比如画般的风景更美。尽管他一身深色正装，但那副风景画和他一起映在自己眼里时，一切都为他鲜活起来，一切都因为他的存在而不同。
“真漂亮。”
亚瑟轻轻说着，他听见王耀停下了与女王的交谈，抬起头时不小心对上了王耀满含笑意的目光。
“这里真的非常漂亮，我很喜欢这里。我们英国先生从我们国家带来了稀有的花种——英伦玫瑰，我希望它们也能在这里生根发芽。”
女王伸出手示意亚瑟将花种交给她，亚瑟望了一眼王耀， 又看了一眼女王，有些不舍地将纸包交了出去。在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观赏女王亲自种花的场景时，亚瑟仔细想了想女王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藏了花种在身上的，但也没来得及细想，便开始担心那本就不多的花种万一全部被女王种在这里，没有剩下一颗给自己，那送给王耀的礼物就没有了。
亚瑟有些后悔没能一开始就鼓起勇气将礼物送给他，这礼物本不算贵重，但是自己的一片心意，又怕他不会理解觉得自己随意敷衍，犹豫了许久拖延到了现在。其实花种还是以某种方式送给了王耀，这万千疆土每一寸都是属于他的，对他来说种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亚瑟其实还是希望自己能亲手送给他，以自己的双手交给他。
精致的纸包再次回到亚瑟的手上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小半，亚瑟终于松了口气。
“还有机会...”亚瑟自我安慰着。
亚瑟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是将那份礼物拖到了最后一天才送出去。
访问全部结束之前的议程亚瑟没有参与。王耀在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询问之后才发现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去向。王耀不免心生疑惑，找了理由离开会议室，寻遍了他的住处和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在王耀不经意路过自己家的时候，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拿着与他不相合适的小铲子，不顾形象地挖着自己左侧花坛的泥土。王耀悄悄站立在亚瑟身后，没想到他会出现这里。
“你偷偷埋了什么？”
“啊！吓我一跳！”
亚瑟下意识地挡住自己，却没想到王耀弯下身子看自己的举动，金属的小铲子戳到了王耀的脸颊，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留下了一道泥土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
亚瑟连忙起身想把王耀脸上的泥土擦干净，却忘记了自己手上也沾着花坛的土壤。越擦越脏的脸让亚瑟越发难堪，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后退一步，手里紧紧握着小铲子的木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脑袋。
亚瑟羞愧地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让王耀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本就为数不多的好感可能直线降为负数了。亚瑟稍微冷静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口袋里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拉开衣服的布料，捏着那块手帕的一角递给王耀。
王耀看到那块手帕上的刺绣，是朵玫瑰。王耀忽然想起那朵只能嗅到味道却没有见到影子的玫瑰花，王耀的内心忽然一下变得复杂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压抑着的难受又像有着隐隐的喜悦。
夜色渐渐蔓延到了天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路灯，微微地拉长了他的影子。王耀将手帕握在手里，又些不忍心暴殄天物，看得出来刺绣的样式很精致，肯定是花了许多功夫做出来的。
“这刺绣很精致，别沾了泥。”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自己绣的…”
亚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该对别人讲的秘密，看到王耀不可思议的眼神时，瞬间涨红了脸。
“不是！不是！我…”
王耀是真的没有想到亚瑟的内在是这样的，多少令自己又些吃惊，也觉得亚瑟身上似乎也有可爱之处。想到这里王耀不禁笑了笑。
“如果不请你到家里坐坐的话好像有些说不过去。”王耀说说着在口袋里摸着钥匙，却什么都没找到。
“啊！”
“怎、怎么了？”
“出来比较着急，钥匙还在会议室里。”
王耀想起自己的风衣与钥匙一起留在了会议室里。
“那要回去拿吗？”
“不用了。”王耀干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很久都没有像这几天这样好好休息过了。”
女王访华之旅像是给王耀放了一个长假，终于从图纸堆里解放出来，很难得得欣赏了风景，享受了美食，又重新回味了一遍自己的盛世之时。
“倒是要谢谢你，让我放了个假。”王耀轻松地笑笑，“只是你走了，我还要继续投入到工作里。”
亚瑟也坐在了王耀的身边，台阶又些窄，亚瑟紧贴着王耀的身体一侧，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时，亚瑟变得拘谨起来。
“为了表示感谢，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他看得出来心情很好，轻松愉快的语气稍稍让亚瑟感到了一点安心。
“我觉得…我好像拥有了感情。”亚瑟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隐隐的激动，“你体会过有感情的感觉，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有着同样的感受。”
亚瑟想从王耀那里得到确认，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拥有感情的特殊体，这样自己才完整。
“感情中最简单的是恨，最难的是爱。”
“是爱情吗？”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人类的爱情。可以通过比较直接的方式来表现，比如说亲吻。但礼节中有吻手礼，我也见过很多次情侣之间的亲吻，明明都是亲吻，亲吻手背和脸颊有什么不一样的吗？那亲吻双唇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呢？”亚瑟纯真无邪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杂念，他像是一张白纸，在他漫长的岁月里他从未经历过爱，才会对此这样憧憬。“我有点好奇，人类亲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们不是深吻过吗，王耀心想，只是觉得这样说出来可能会破坏气氛。微微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王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但，你想试试吗？”
“啊？”
未等亚瑟反应过来，唇间便落下了淡淡一吻。
“亚瑟·柯克兰先生，请你描述一下现在的感觉。”
亚瑟顿时觉得自己手无处安放，身体里的血液加速流动，额头微微出了汗，心跳越来越快，像快要失去控制。亚瑟连忙捂住自己的心，像失去了语言机制一样，变得语无伦次。
“就是这里，这里…”亚瑟脸颊微微泛红，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那样迷人。他用手指着心脏的位置，激动地像是要哭出来一般，眼眶湿润着，“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似的。”
就是那么一瞬间，王耀觉得自己的耳畔有风声经过，有清脆的风铃声响过。
要是能永远这样，该多好。
* 太长啦，还是分开发啦～
接下来我们要虐喽，嘻嘻。
但放心肯定会是HE！⁄(⁄ ⁄ ⁄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