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设
章 十四
92年的寒冬，风雪大作。
身材高大的斯拉夫人靠在躺椅上，面色苍白。身旁的壁炉里燃烧着木材，火势很旺，却无法令人感受到温暖。王耀不禁拉紧了衣服，不想让凛冽的又刺骨的寒风从任何一个缝隙钻进自己的身体。
“你竟有空来看我？”斯拉夫人微微睁开眼，眯着眸子看向王耀，“也好，最后一面总该让你看到。不然真对不起你这十年来的辛苦。”
他的语气里饱含讥讽，这十年对他来说算是背叛吗？
“另外一个看客不应该缺席吧？”
王耀看了一眼门外，他知道他就站立在门后。
“你恨我吗？”
“恨你？”那人自嘲般的笑笑，“ 我不会恨 ，但成为如此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他看向天花板，累了一般合上眼，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做任何挣扎了。“我猜你一定很好奇我现在是什么感受，王耀。”
王耀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往往他并不以真名来称呼自己。
“ 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缓慢地深深呼吸，“你知道一点一点消失掉的东西是什么吗？是国家经济。支撑我，支撑我们的生命得以延续的东西，就是这些。换句话说，组成你我的就是这些物质的东西，所以我们和人类不一样。被金钱利益堆积起来的我们只会考虑这些，这些是天性、是本能，不可违抗，就在你的骨子里存在着，我也是，他们也是。我们是机器，是国家的机器，沾满了自私与罪孽，注定是孤独的。”
王耀低着头，将表情隐藏起来，斯拉夫人不知此刻他因为这番话有何想法。他费力地支起身子，触摸到王耀的皮肤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温度是那样的冰冷，而王耀的脸颊是那样的温暖，以至于想要更多的触及他。望向他的发红的眼眶，斯拉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王耀啊，你为什么会难过？”他重新躺下，喃喃自语地重复着为什么呢，像是在发问又像是自己思索着什么。“你会难过，是因为你对我、对他们都心存幻想：你再怎么伪装，你依旧保留对我的诚挚，以为我们也会和你一样，至少有一分真心。可是你错了，事实上，我对你个人，没有任何感情。合作，我们是工作伙伴，我尊重你；对抗，我们就是敌人，只有你死我活。”他笑了笑，“你们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啊，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妨告诉你这些实话。”
王耀沉默，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干柴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
这些道理王耀怎么会不知道。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夜色微凉之下，闪着坚定光芒的祖母绿般的眸子。他是否也是一样，对自己没有任何情感，可是又为什么在自己一次次下定决心的时候，来撩动自己的心弦。王耀也记得他在灯光下的语无伦次，指着心脏的位置，眼眶湿润着...
【我不会让你因为有感情而感到孤独，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第一个来陪你。即使这个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也绝对不会站立在与你对你方向。】
此刻他只想逃离这种压抑的气氛，逃避内心的矛盾，死亡对于人还是国家来说，都是带着恐怖色彩。尽管在历史的长河里，记忆的深处，王耀经历过很多，每每听到都会伤感万分。而他的离去，和自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是亲眼看着他永别人间，这无异于受刑。王耀用自己的手掌给与自己干涩的双眼一丝温暖，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准备出门。
“愿你永存，这是我对你唯一的真心。”
永远孤独。
王耀转动把手的动作暂停了一秒，又很快打开了门，看见门外那个鼻尖冻得通红的金发青年，僵硬地扯出笑容，为他让出一条通往房间的路。
但他没有进去，盯着王耀看了几秒，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车灯闪烁，便响起了引擎的轰隆声。转眼间，道路上留下两条辄压痕迹，扬长而去了。王耀回头望向那愈发昏暗的房间，火势似乎越来越小了，但躺在椅子上的人却像感觉不到寒冷似的，舒展着身体，微微摇晃着木质的椅子，似有地板与那椅子挤压发出的吱呀声。王耀突然觉得感觉很累，真的太累了。一阵寒风袭来，带有了屋里仅存的温暖，坠入了永恒的冬夜。
章 十五
“...香港近期与英国方面的有些邮件往来，关于…还有这封是夹在工作信件当中的...”
王耀回过神的时候，报告已经做了大半，自己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微微抬手示意别说下去了，那人停下来，将印着机密二字的档案放在桌上。听见门锁合上的声音后，王耀才拿起那封书信。少年的字体有些熟悉，自己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亲爱的英国先生:
我于归家第二年写信与你，那时我隐隐觉得哥哥变了，而如今看来，他真的变了。
他不再有着他以前一样的长发，而我在记忆里最眷恋他的长发；也不会像记忆里那样对我温柔的微笑...我并不是说他不再对我笑，而是他的笑容里缺少了很多东西，而缺少的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他很忙，未曾为我做过一顿饭，我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最喜欢他亲手做的红豆麻薯。英国先生，您曾经告诉过我他也同样想念我，我感受到了他的想念，我也没有质疑他对我的爱，但是我有些难以适应与以前不一样的他...
“您监视我...”
王耀闻声才看到眼前站着这封信的笔者--王嘉龙，下意识地隐藏自己手中的信件，矢口否认，但语气中又透露着虚心。
“您大可放心，我并没有参加过游行。”少年握紧了拳头，“您怀疑我，可以尽管来问我。但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翻看我的信件，您侵犯了我的隐私，我觉得我没有被尊重。”
“呃...对不起。”王耀感受到了少年的气愤。自己确实这几年忙于工作，疏于对他的照顾。每当想与他相处时，气氛总会变得微微尴尬，然后陷入沉默。王耀周旋在国家之间太久，政事总是搞得自己焦头烂额，每晚心情疲乏又沉重，这是一方面。而与王嘉龙分别太久，爱他的心当然是不可否认的，只是时间紧与工作繁忙，空闲稀少，自己也忽略了少年那颗不安的心。王耀想了想，如果他想要和英国私下见面的话，自己可以帮他联系。只是见面的话，自己并不会加以干涉，毕竟也是在那里长大的，也会有几分眷恋之情，可以理解。王耀便开口问：“你想念英国吗？”
少年眉头皱了起来，“您这是在试探我吗？如果我说想的话，您会生气吗？”
“并不是试探，我也不会生气。”
“您为什么不会生气，我想他您不生气？”
少年瞬间气到掉泪，王耀吓了一跳，立刻起身越过桌子俯身，慌忙抹着他断线般的眼泪。也并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自己应该说会生气？
“您根本就不爱我！”少年推开王耀的手，自己胡乱擦擦眼泪，故作冷静地说：“别拿您对待他们那一套来对待我，您与我之间是怎么就变成了无休止的猜忌和怀疑？您到底把我当什么？接我回来是真的因为想我吗？还是我这片土地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胡话。”王耀眼神里满是严肃，眉头也拧起来，“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少年打断王耀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顶撞王耀。
王耀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是失望与难过。“那你告诉我，谁能给你？”
“英国可以。”
话脱口而出，却让少年悔断了肠子。真真假假，本来就难以辨认，又是在敏感时期，这样的话无疑成了颗炸弹，把一切解释都炸了个干净。少年故作倔强但还是偷偷看了一眼王耀严肃的表情，虽然怕，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可能让步。
“出去。”
少年握紧了拳头，努力不让自己不要在转身之前掉眼泪，反正他一点也不会在意自己是否难过，他已经不是原来那样温柔的王耀了。无处宣泄自己的难过与努气，可怜的门便成了出气的靶子，关门的声音之响，震得窗户的玻璃都呼啦作声。
王耀突然觉得太累了，瘫在椅子上，望着被禁闭的大门，若有所思。捏捏发酸的鼻梁，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在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那封四十九年前的信函。已经给泛黄的纸页似乎变得酥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王耀将那封少年的书信拿出来，于这封信放在一起，那笔迹如出一辙。
那晚的深夜，少年蜷缩在床边，压抑的心情无处发泄，也不知道应该对谁倾诉。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才会让敏感的问题变得不敏感。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本想不理会，想着又会是什么样的上司来找自己处理那些无聊的工作，就干脆不出声，装作自己已经睡着的样子。
“好像睡着了。”
“那我就先放进冰箱好了，等香港先生明天早上再吃吧。”
“也好。”
没人会发现黑暗里未关紧的冰箱门散发的微光，也没人会听见偷偷往嘴里塞着手制红豆麻薯的少年，哭到泣不成声。
章 十六
闷热的房间早就让人失去了一切耐心，站在最前方的金发青年仍不情愿说出结束的语句，依旧喋喋不休着。天花板的吊扇叶片慢悠悠地旋转着，甚至能看清每一片叶子的样子。虽然无法缓解燥热，但总是聊胜于无。那个一直盯着上方扇叶的人甚至能感觉到它制造出来的微风。
闷响声突然在他的耳边炸开。
整叠的纸张轻磕桌面的声响与低声客气交流的声音交杂着，他知道自己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匆忙起身，但又停下了自己匆忙的节拍，站在会议桌前放慢速度整理着文件。偷偷看向始终没从椅子上起身，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那个人。王耀的心情忐忑又紧张，握着文件的手心里微微渗出细汗。王耀本想在他身后停留，再向他搭话。但自己实在无法控制自己那样的紧张，只是稍作停留，又匆匆离去。
“英国先生，已经结束了。”
有人叫醒他，他只是轻轻应和着，没有言语，王耀听着留在身后的声音渐渐变小，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远了。
“哟！英国。”
金发青年的精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似的，喋喋不休一上午，还是充满元气。亚瑟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高大身影，有些无奈，这样一来，自己连王耀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中午好。”
“你为什么还不走，在等我？还是对我的演讲意犹未尽？”
都不是。
亚瑟站起身，整理自己西装的褶皱，然后抬起头对方说：“我回去了。”
“慢着。”阿尔弗雷德脸上堆着笑容，将一叠厚重的资料递塞进他的怀里。“大家都匆匆回去了，也没人帮我打扫会议室，正好你顺路把这些送到复印室。”说罢，又多塞了几打纸。亚瑟只得无奈地抱住那些厚重的资料，嘴里也不忘算揶揄一句，“你可真是浪费纸资源。”
亚瑟慢悠悠且心不在焉地走向复印室，却撞上了一个神色匆匆的人，出乎意料地地碰撞，使得亚瑟手里的文件纸张撒了一地。
“抱歉...我没...”
对方立刻弯下腰帮亚瑟捡起那些纸，亚瑟这才看清是谁。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亚瑟只感觉自己听见心跳在快速跳动，惊呼：“王耀...”
“抱歉，我不是有意撞你的。”
只见王耀匆匆将散落得乱七八糟的资料归整在一起，塞还到自己手里，又匆匆离去。
“抱歉，我还有事。”
他对自己是那样生疏，那样客套，亚瑟心脏像是被就揪起来一样。捏紧手中的资料，纸张上连他的温度都没有留下。低头苦笑，牵动嘴角，“没事，您忙吧。”亚瑟心里自然清楚他为什么会那样对自己，有的只剩下了无奈。
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走过自己走过的路线，走进了会议室。大概是为了见阿尔弗雷德吧，是工作还是其他？以为自己和他之间有着联系，只是在那个与王耀相似的人离开之后，自己和王耀之间的线也啪地一声，猝不及防地断掉了。过往的兴奋与期待，变成了把尖刀刺进心脏。
这样活着，他会孤单吗？
亚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是亚瑟知道自己这样活着，很孤单。
那时候，心脏的位置汹涌而出的，原来是我心中驰骋的爱意。我很惊讶我会有这样的能力，我为此感到高兴又难过。上天啊，请宽恕我离经叛道的爱情，虽然那只是我一个人一心一意的付出。我太天真，我也忘记我只是时间的一颗尘埃，是一颗政治的棋子，我做不了任何事物的主宰。原来站在和他对立的两方是那样痛苦，我希望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他，现在也不会让我再受如此痛苦的折磨...我祈求您。
“英国先生。”
“啊！”亚瑟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王耀吓了一跳，“你你你...”
“我有事情问你。”
王耀揣着那封信呆了整整一上午，无论如何也没找到机会开口。后来匆匆赶回去，是因为去寻找那封信落在了座位上的信，也万幸没有被阿尔弗雷德发现。走出门还是看见亚瑟站在那里。王耀觉得，这就是上天注定，自己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开口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抱歉。”王耀抿了一下嘴唇，“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封信...”王耀将信展开，递到亚瑟手里，“是您写的吗?”
亚瑟瞬间红了脸，支吾着：“你...为什么会发现...”亚瑟并不敢看王耀，“但是你别误会，香港并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只有最开始的时候对我抱怨过几句，后来他怕你不高兴，我们的书信往来也不频繁，内容就只有工作了...”亚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香港他有些别扭，可能是到了青春期，不好意思将那些话说出口。我只是把他说过的话写下来而已，我知道你会看的...”亚瑟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王耀，“你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更不会和你对立的。即使如此，我很抱歉擅自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
虽然有些事情也是亚瑟想表达的。
“我本该谴责你擅自插手的行为。”王耀将信收起来，“但是，这次谢谢你。”
亚瑟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王嘉龙描述的画面，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为何他会被如此迷恋。阳光穿过走廊窗外树叶间的缝隙，在他的脸上落下了阳光的斑驳。亚瑟之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心也跟着愉快起来，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上天啊，请再次宽恕我离经叛道的爱情，虽然那只是我一个人一心一意的付出。我收回那句不希望爱过他的话，即使痛苦，但只要他会回应我一秒，我也想要奋不顾身地爱他、追赶他...
章 十四
怀着满腔的创作激情，亚瑟敲下最后一个字符之后，满意地想要对坐在对面的人展示自己的成果，兴奋地抬头时却看到对方早已呼呼大睡。
亚瑟蹑手蹑脚地绕到王耀背后，看着他的电脑屏幕的光标闪烁在逗号之后：
《中英关于构建面向21世纪全球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宣言》
...
第二条，...中英将共同致力于构建面向21世纪全球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此访开启了持久、开放、共赢的中英关系“黄金时代。
第三条、近十年来，两国关系加快发展、日趋成熟，双方高层交往密切，
明明自己的后十五条都完成了，王耀却还停留在第二条。亚瑟略有不满地撇撇嘴，但是替他保存好文件，关掉了电脑，为他整理出一片舒服的空间，最后为他找来一条绒毯，轻轻盖在他的背上。
亚瑟弯下腰，看着他不安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着，回想起种种的过往，如今能与他并肩合作，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和他都不在是对立的角度，这是自己无比期盼的时刻啊。亚瑟觉得很轻松，内心也在隐隐兴奋着，这也意味着自己和他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可以放下顾虑，友好交往。
世界真好，和平真好。
我会第一个来陪你，只是不想让你感到孤单。
是亚瑟·柯克兰希望王耀不再会感到孤单。
王耀身边的耳机在小声地唱着歌，亚瑟把它们拿起来，仔细地听起来：
【虽然我觉得有些匆忙，但我已经爱上了你。
每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听见我的心在唱歌…】
“亚瑟·柯克兰”
他睁开眼睛，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庞，轻轻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眼里充满了笑意。
王耀 王耀
亚瑟奋力地在心里喊着他的名字
我希望他能勇敢
但也害怕我们会受到伤害
我知道他对我不是绝情的
我想要拥抱他
我们可以放下以前 拥抱未来和平安宁的生活
让我这无处安放的 澎湃的内心 感到眷恋
“王耀，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时间被赋予了意义。”
我想和他拥有新的世界 属于我和他
END.
